多日来奔走红尘,看熙熙攘攘闻潮起潮落,待回视自己的心灵却感到十足的疲惫和落寞。
说到读书仿若遥远的梦境。
每年的一个特定的时段,我都会视书成癖,那种内心的渴望犹如无名的利器驱赶着和鞭挞着。悠悠然泡一杯香茗,悠悠然抽一支烟,或端坐于桌前,或假寐于床帏;或背靠于卫生间发热的暖气片,或一边扒拉着吃食一边手不释卷。实在地说,读书的环境我是很不讲究的,只听认内心的召唤和驱使。
想起多年前的高中岁月,自己的座位紧挨着教室的门扉,晚自习后每个人都少不了一盏如斗的青灯,而进进出出的同学是断然不会轻走慢来的。一束微光很是得防着风吹草动,于是或在灯外竖立一册薄书或自做一卷纸灯罩以防灯芯灭失。在那样的环境中,能够旁若无人地一待年余,每每于星斗偏西晨晖初照乐此不疲,现在想来都有些天方夜谭。
既无“红袖”更无“添香”,“夜读书”却是那时的日常功课。
宋人叶采《暮春即事》诗云:“双双瓦雀行书案,点点杨花入砚池。闲坐小窗读周易,不知春去几多时。”
古人读书大抵是讲究安静的那份淡然,虽春去而不伤情,花开花落两由之,我自小窗闲坐,一卷在手,悠然自得。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从容,仿佛沏第二道茶,嫩绿的茶芽在杯中一番浮泛终于渐渐舒展开来,水色渐浓,香韵渐出。
岁月匆匆。
大学最让我怀念的除了那风华正茂的青春岁月,还有三个情境或环境永存记忆深处。图书馆的自习室和南馆的阅览室,还有古籍阅览室,那份恬静、安然,真是不可多得的一份体验。每早的晨读,或于图书馆后边的小花园或于前边的小树林,或于操场边的林荫道,一册古代诗文或者一卷英文,边走边读,琅琅书声溢满校园。教室的晚自习,或黑压压满室或“三两点星火”,除了自家的教室,我还去过相邻的历史系、法律系、经济系等多个教室。
古书上描述的读书,那叫一个讲究。书房得建在后花园中,旁边还要有一汪莲池,前门种桃,后门栽杏,窗前还有几杆竹。室内除了书架书桌,还有一榻,累了可以小憩;有一把剑,厌了可以舞弄;另有香炉、瑶琴供静心提神。有这样好的环境,难怪那些公子哥儿能将拗口绕舌的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。
“雪夜闭门读禁书”,“高斋风雨记论文”,青灯黄卷,方能将“环境”的“境”字凸显出来。这种“境”实在艰苦,倘能达到“化境”,便会苦中生乐。囊萤凿壁,孙康映雪,黄生借书,一直是“苦境”的佳话,千百年来流传下去,旨在告诫人们:不管是凄风冷雨,还是寒夜孤灯,一切外在的因素都不能约束人对知识的渴望。相反,春暖花开,四壁辉煌,面对汗牛充栋,或望“书”兴叹,或昏昏欲睡,或装腔作势,直到书本里相继爬出蛀虫来。富家子弟衣食无忧,然厌倦读书、视书如虎者不可胜数。两者相较,可谓天壤。袁枚对这个问题倒看得很开:“若不快意,便置之,俟他人,或别有独契者自去读。”他的意思是:书是属于那些喜爱它的人的,不喜爱读书的也不必强求之。“真士读书不嫌鲁豕。游者登山,不嫌艰道。赏雪不嫌危桥,看花不嫌劣酒。”所以这种人在寒冬腊月里也能读出一番风味来:“寒夜读书忘却眠,锦衾香烬炉无烟。美人含怒夺灯去,问郎知是几更天?”(袁枚《寒夜》)美人夺灯而不夺书乃至撕书,可知美人除了心疼郎外,也是懂得郎的。对于读书与环境,曾国藩总结道:“苟能发奋自主,则家塾可读书;即旷野之地,热闹之场,亦可读书;负薪牧豕亦可读书。苟不能发奋自主,即家塾不宜读书,即清净之乡,神仙之境,皆不能读书。”由此可知,读书在心而不在环境。
一个好读的人,懂得怎样面对环境;一本好看的书,则需要创造环境来读。《西厢记》怕是其中上佳的例子。金圣叹表示了对这本书的无比珍爱:“《西厢记》须扫地读之,扫地读之者,不得存一点尘于胸中也;《西厢记》须焚香读之,焚香读之者,致其恭敬,以期鬼神之通之也。”乃至还要“对雪读之”“对花读之”“与美人并坐读之”,方能“资其洁清”“助其娟丽”“验其缠绵多情”。一本书的读法竟要如此讲究,真是闻所未闻,有点好马必配好鞍的意味了。
黄庭坚有言:“士三日不读,则其言无味,其容可憎。”读书的重要性可略见一斑。今人对此或甚为生疏,或出言讥讽。小雨刚下,冷风才起,某些“书生”早已以天气为由,缩到被窝里。待到南柯一梦,睡眼微睁,披衣起坐,已经是“窗外日迟迟”了。 (作者:陈树义)
来源:光明日报